“中国通史”中介绍的梁武帝

  梁朝 五○二年至五五七年
  梁武帝(萧衍)也是出身侨居南兰陵的素族,早年就博通欢学,尤其擅长文学,与著名文人沈约、任昉等齐名。四九八年,被任为雍州刺史。乘齐朝内乱,在镇准备起事。他比其他起事人准备得周到些,因之一举便成帝业。
  梁武帝在位凡四十八年,国境内平静无战事,当时北朝已经衰乱,无力大举南侵,南北两朝间不曾发生决存亡的大战争。南朝在这一长时期里,应该是休养生息、发展经济的好时机,可是,梁武帝恰恰是个伪善而残暴的、愚蠢而贪婪的统治者,他采用各种方法来维持他的政权,他又为社会大破坏造成各种条件,到末年爆发了侯景的大乱,接着爆发了诸王争夺帝位的大乱,整个长江流域遭受空前未有的普遍破坏,统治阶级的所有丑恶也都在大乱中暴露出来。
  梁武帝看到东晋朝凭借士族的维持,国运延长到百余年,但皇帝无权,朝廷为大族所挟制。宋齐两朝用诸王作镇将,用典签监视诸王,权力集中在皇帝一人,但骨肉相残,政权为素族所夺取。梁武帝依据这些经验,定出两条基本方针,企图取三朝的长处,改三朝的短处,建立起久安的梁朝。
一 恢复百家士族的权利 宋齐两朝用素族来压制士族,梁武帝按照东晋的经验,认为不如用士族来压制素族较为有利,因之东晋初的百家士族又被重视起来。徐勉作吏部尚书,熟悉《百家谱》,写给每一个人的文告里,都避这个人的家讳,表示对百家士族的尊重。五○八年,梁武帝置州望、郡宗、乡豪各一人,专掌搜荐。每州每郡每乡都有专官一人搜罗士人,推荐给朝廷,这种专官无疑是士族中人,被搜荐的人自然多数也是士族中人。用什么方法来安置这许多被搜荐的人呢?梁武帝令徐勉定百官九品为十八班。又增设镇、卫将军以下为十品,分二十四班,共有名号一百二十五个。不入十品的将军,别有八班,共有名号十四个。又增设施于外国的将军(如镇远、抚北等名号)为十品,分二十四班,共有名号一百零九个。大批将军以下,当然还有更多的军官名号,文武官名号如此繁多,可以容纳许多人。从最低的第一班向最高的第二十四班,逐次升迁,可以销磨许多人的时光,计谋算是很巧的了。可是官数终究有限,并不能容纳愈来愈多的求官者,梁武帝因而又大增地方官。自东晋以来,侨州郡县和实在的州郡县逐渐增多,五一二年,梁境内共有二十三州,三百五十郡,一千零二十二县,地方官数目本来已经够庞大,梁武帝还嫌不够,又增立许多州郡县名目。到五四○年,共有一百零七州,按州的大小,分为五品:上品二十州,次品十州,次品八州,次品二十三州,下品二十一州。下品州多在边地,在一个村落里就设立起州或郡县,刺史太守县令及僚属都用非汉族的本地土豪,和朝廷只是有时候发生一些贡纳关系。五品州以外,还有二十余州,根本不知设在什么地方,官自然还是有的。边境上镇戍地点,居民很少,为提高镇戍军官的官位,都给与郡名,一个军官往往兼任两三个郡的太守。自文武朝官至地方官,都有品第,按百家士族、寒门素族和非汉族土豪的门第高低以及势力大小来配合官品,大概求官的人都可以相应地得到做官或僚属的俸给,虽然寒门被排抑,不得任显职,但在得官较易这一点上,对梁武帝的安排不能不满意。
二 提高诸王的权力 尽管梁武帝增设大量的文武朝官和地方官,但政权的实际分掌者仍是诸王。宋齐两朝典签监视诸王的制度废除了,诸王成为有实权的藩镇。诸王犯大罪,也只行家教,训诲一番就算了事,想用这种骨肉恩爱来改变宋齐两朝的骨肉相残。梁武帝的六弟临川王萧宏,是个奢侈放纵过度、贪财牟利无厌的人,用重利盘剥法夺取田宅邸(客店)店(商店),单是在建康的客店就有数十处。萧宏住宅内有库屋约一百间,关闭极严。有人告发萧宏谋反,库屋里藏的是兵器。梁武帝到萧宏住宅亲自逐屋检查,看到库屋三十余间,每间藏一千万钱,共有钱三亿以上。其余库屋满藏布、绢、丝、棉等杂货,不计其数。这都是巧取豪夺得来的赃物,梁武帝知道不是兵器,非常喜欢,对萧宏说,阿六,你家当不小!从此对萧宏更加信任。萧宏本来怕查出赃物得罪,经这一次检查,贪财成为合法的行为,搜括更无忌惮。其他诸王、公、侯,自然也要学萧宏的行为,因为贪财能得梁武帝的信任。梁武帝早年没有儿子,过继萧宏的儿子萧正德作嗣子。后来生太子萧统,萧正德还本,封西丰侯。萧正德失掉皇帝继承权,很不满意。五二三年,逃到魏国,自称废太子来避祸,希望魏国利用他来攻击梁朝。魏国正在内乱,待遇他很薄,萧正德失望,第二年又逃回梁朝。梁武帝哭着教训他,还给他西丰侯爵位。梁武帝的次子豫章王萧综,为南究州刺史,镇守彭城,五二五年,魏兵来攻,萧综投降魏军,梁朝失彭城重镇,将佐士卒死十分之七八,梁武帝仍封萧综的儿子萧直为永新侯。梁武帝这样来实行骨肉恩爱,恰恰为晚年准备了比宋齐两朝更丑恶的骨肉相残。
  梁武帝对待亲属和士族,一概不用法律,这些人犯了罪,都可以得到宽免。对待民众却完全相反。民欢犯了罪,用法极严,如该从坐,不论老幼都不得免;一人逃亡,全家人都被囚禁罚作苦工。剥削阶级的法律,本来都是为压迫民众而制定的,不过,梁武帝连伪装的公平也不要了。五一一年春,梁武帝到南郊祭天,路上有个老人挡住车驾,说道,你使用法律,对民众太严,对权贵太宽,不是长久之计呵!这个老人冒险替民众说了话,当然,梁武帝有他自己的一套不可变的作法。
  梁武帝对民众是这样的残暴,但是,他有任何一个皇帝做不到的特殊伪装术来掩饰他的残暴。他在冬天,五更就起床办事,手冻得拆裂,也不停笔。这算是他的勤劳。即位不久,便按佛教的规矩,长斋素食,祭天地祖宗以及朝廷大宴会,也只用蔬菜,不用牲畜。他一天只吃一顿菜羹粗米饭。自称不是公宴,不吃公家饭,宫里人也不吃公家饭。意思是说,他和宫里人的生活费,不要国库来供给。至于生活费从那里来的,还不是用另一种剥削形式从民间得来。他穿的是布衣,挂的是木绵制的黑色帐,一顶帽子戴三年,一条被子盖两年,不饮酒,平时不听音乐。这些都算是他的节俭。任何时候他总是衣冠整齐,就在大暑大也一丝不苟;对待宫内阉宦,也是礼貌严肃好似对贵宾,更不用说接待士大夫的礼貌。这都算是他的谦恭。他专精佛教戒律,每次断重罪(杀普通民众),总要涕泣,整天表示不高兴;士族犯罪一概宽免,亲属甚至是犯谋反罪,哭着教诲一番也就算无罪。王侯横行不法,或者白天在大街上公然杀人,或者夜间派人出去抢掠,盗匪逃进王侯家,就没有人敢追捕。梁武帝完全知道这种情形,因为讲慈爱,所以让他们无恶不作。这都算是他的慈爱。五四六年,一个直臣贺琛上书指出梁武帝的恶政:第一,搜括极其残酷,民不堪命;第二,官员穷奢极欲,无限浪费;第三,权臣玩弄威福,专找别人的罪过;第四,朝廷大兴土木,民众服役不得休息。贺深说的都是实话,句句揭穿梁武帝的伪装。梁武帝看了大怒,举出自己的节俭生活作证,辨明没有那些劣迹。贺琛不敢再说话,梁武帝依然用他老儒兼老僧式的勤劳、节俭、谦恭、慈爱掩饰着他的残暴。
  仅仅依靠伪装,到底只能起有限的作用,梁武帝利用这些伪装以外,又拿出儒学和佛教两套办法来欺骗人。
  兴儒学、制礼、作乐——五○二年,制定雅乐。五一二年,制成吉、凶、军、宾、嘉五礼,共一千余卷,八千一十九条,颁布施行。制礼作乐是儒学盛事,梁武帝即位,首先制成礼乐,连北方士族中也有人南望羡慕,想未投奔。当然,更重要的还在于兴儒学。五○五年,梁武帝下诏提倡经术,在建康设立五经馆,每馆设博士一人,有学生数百人。学生生活费由国家供给,考试及格就给官做。不到一年,各地士人纷纷来投馆求学。这些投馆的士人无疑是寒门,他们有了做低级官的门路,自然也就满意了。
  大兴佛教——自东晋至宋孝武帝,佛教在儒家、道教制约下,还不能独占上风。宋明帝开始佞佛,立湘宫寺,极其壮丽,自称功德极大。老臣虞愿说,这都是百姓卖儿贴妇钱造的,如果佛有知识,该多么悲悯!罪比塔还高,有什么功德!宋明帝发怒,赶虞愿下殿。齐宰相竞陵王萧子良笃信佛教,斋僧时亲自送饭送水,佛教开始盛行。儒生范缜不信佛,萧子良问:你不信因果报 应,试问人为什么有富贵贫贱?范缜依据儒家学说作《神灭论》,驳斥因果说。朝野分儒佛两派展开争辩,佛教徒无法驳倒神灭论。虽然宋明帝、萧子良提倡佛教,但虞愿范缜所代表的反佛教思想还很有力量。到梁武帝时,南朝佛教才进入全盛时期。他大兴佛教,不是废弃儒玄(道家),而是用佛来调和儒玄。他本是一个博学无所不通的大学者,著《孔子正言》、《老子讲疏》等属于儒玄的书二百余卷,又著属于佛教的书数百卷,确实表现了他对儒玄佛三家学说的精通。他用儒家的礼(《孝经》引孔子说“安上治民,莫善于礼”)来区别富贵贫贱,用道家的无(刘向论道家“清虚无为,务崇不竞”)来劝导不要争夺,用小乘佛教的因果报应,来解答人为什么应该安于已有的富贵贫贱,为什么不要争夺。三家合用,非常有利,因此他创三教同源说,硬派孔子老子当佛的学生。他作《会三教诗》,以日比佛,以儒、道比众星,说“穷源无二圣,测善非三英”。所谓无二非三,就是佛教最高,儒、道是佛的辅助。他对三家学说进行调和,在推行上着重在佛教。他装成一副苦行僧的状貌,皇帝的生活享受,似乎都舍弃了,好叫人相信他的宗教信仰是纯洁无私的。他建立同泰寺,早夜到寺礼拜。屡设救苦斋、四部(僧、尼、善男子、善女子)无遮会、无碍会,在会上讲演佛经,说是做功德事,替百姓求福。五二七年,他到同泰寺舍身,表示要出家当和尚,过了四天,才回宫。五二九年,又到寺舍身,群臣出钱一万万,向同泰寺赎他回来。五四六年,又去舍身,宣称他和宫人以及全国都舍了。群臣出钱二万万又算赎回来。五四七年,又去舍身,这一次出家多至三十七天,群臣又出钱一万万赎回这个“皇帝菩萨”。他只用舍身法就替同泰寺讹诈得四万万钱,群臣一只手付出四万万,一只手向民众不知要掠夺多若干倍的钱。在他赎身回宫那一天的夜间,同泰寺的塔烧毁了。他说,这是魔鬼于的事,要做更广泛的法事来镇压魔鬼。下诏道,道愈高魔也愈盛,行善事一定有障碍,应该大兴土木,比旧塔增高一倍。他役使大量民众造十二层高塔,塔还没有完工,他就被侯景拘禁饿死了。梁武帝兴佛教,已经达到发狂的程度,虞愿斥责宋明帝罪比塔还高,梁武帝的罪恶,比宋明帝当然更要高无数倍。当时民众遭受如此残酷的剥削,不曾起来反抗,足见因果报应说的麻醉作用确实可以使被麻醉者陷入昏迷状态中。
  梁武帝的残暴统治,得到士族、亲属及僧徒的共同拥护,在国境内维持了将近半个世纪表面上的平静,实际是内乱已经酝酿得足够成熟了。最后由于接纳东魏叛将侯景,造成梁国境内的大破坏。当时黄河流域也正在大破坏,南北同时大乱,西晋末年开始的灾祸,到梁武帝末年才真正达到全中国普遍大乱的最高峰。东晋宋齐三朝多少还能保持长江流域的偏安局面,梁武帝却引进北方的破坏势力来蹂躏江南,从这一点说,梁武帝是东晋以来最坏的统治者。
  梁武帝初年,魏国开始内乱。梁乘敌国内乱出兵恢扩疆土,本是南朝政权应作的事,可是,在梁武帝指导下的军事行动,却给人民带来了灾难。下面列举几次军事失败的情况。五○五年,梁大举伐魏,梁军器械精新,军容甚盛,魏军认为百数十年来未有的劲敌,不敢交锋。梁武帝舍韦叡等良将不用,却用懦怯昏庸的六弟临川王萧宏作主将。五○六年,萧宏驻军的洛口(安徽怀远县境),一个夜里忽有暴风雨,萧宏恐惧,率数骑弃大军逃回建康。将士不见主将,纷纷溃散,器械全部遗弃,人死将近五万人。五一四年,梁武帝发徐扬二州民,二十户取五丁,役夫及战士合二十万人筑浮山堰(在安徽凤阳县境),企图壅遏淮水灌没魏国的寿阳城。水利工程家都说,淮河中沙土轻浮,不可筑堰,梁武帝不听,用铁器数千万斤沉水底,仍不能筑成。他又用木料叠成方框,中填大石,上面加土。役人担负木石,肩肉腐烂,疫病流行,尸骸满路,苍蝇声昼夜薨薨。冬季大寒,役人又冻死无数。五一六年,淮水暴涨,浮山堰崩坏,沿淮水城镇村落的居民十余万人都被水漂入海。北魏不动兵力,梁国民众死伤却在二十万人以上。此外,对魏战争不时发动,南北军民在战争中死伤不可数计。梁武帝是个“争城以战,杀人盈城”,但得不到什么城,“争地以战,杀人盈野”,但得不到什么地的无能而贪残的杀人恶魔,他装扮着一副佛教的慈悲面目,在战争上却更明显地暴露出他的真实面目。
  对魏战争的残害民众,还只是梁武帝罪恶的较小部分,他最大的罪恶是接受侯景的降附。侯景是东魏高欢部下有谋略的将帅,统治黄河以南土地。五四七年高欢死,侯景与高欢的继承者高澄为敌,据河南反高澄。侯景投降西魏,受西魏官爵,又来投降梁国。梁武帝贪得河南土地,纳侯景降,封为河南王。侯景投降西魏和梁国,原想取得援助,攻灭高澄。他和高澄交兵,向西魏字文泰求援,字文泰知道侯景不可信任,以援助为名,出兵占据侯景所属土地的一半。梁武帝也出大兵援侯景,被东魏击败,亡失士卒数万人。字文泰处置得宜,西魏不战获地;梁武帝贪婪昏愚,梁成为接受灾祸的对象。侯景早有灭梁的意图,这次战争更证明梁朝腐朽已达极度。五四八年,东魏大败侯景军,侯景率败兵八百人南逃,夺取梁寿阳城,准备灭梁,公然对人说,我取河北不成,取江南却有把握。侯景诱萧正德作内应,许事成后尊萧正德为梁帝。萧正德大喜。侯景举兵夺取谯州城(安徽滁县),梁武帝命萧正德防守长江。萧正德让侯景渡江,建康大惊乱。梁武帝令太子萧纲筹防御。萧纲命萧正德守宣阳门。
  侯景渡江时,只有兵八千人,马数百匹。他乘梁君臣震骇,进攻建康城。萧正德开城门迎侯景入城。侯景攻台城(宫城),萧纲依仗良将羊侃,率众力战。侯景屡攻不克,众心离散。侯景令兵士掠夺民间粮食和妇女金帛,并胁迫民众数万人充兵士。侯景又招募梁奴隶得千数人,分配备军。奴隶被重用,人人感恩,愿出死力,侯景兵力又振。五四九年,侯景攻入台城,梁武帝饿死。萧纲即帝位(梁简文帝)。五五一年,侯景杀梁简文帝,自称为汉皇帝。
  梁武帝在位年久,等待时机,积极准备夺取帝位的主要有这些人:侄子萧正德蓄谋最早,但势力最弱。五三一年,太子萧统(昭明太子)死。照继承惯例应立萧统的儿子作皇太孙;梁武帝却立儿子萧纲为太子,因此萧纲与诸弟萧纶、萧绎、萧纪之间,萧统的儿子萧詧(同察)与诸叔之间,充满着仇恨。侯景作乱,主要争位人阴私丑恶的面目,尽情暴露出来。萧正德引侯景入建康城后,便自称皇帝。与侯景约定,攻破台城,必须杀梁武帝和萧纲。台城攻破后,萧正德亲自执刀去杀,被侯景阻止,皇帝名号也被侯景取消。萧正德密谋攻侯景,侯景把他杀死。这个图谋帝位数十年,无所不为的萧正德,在一群谋图者中首先结束了他的丑恶的生命。南徐州刺史萧纶率军入援,与其他援军互相猜忌,拥兵观望,莫有战意。侯景破台城,萧纶逃走。五五○年,萧纶据郢州(镇夏口——湖北汉口市),称自己办事的厅屋为正阳殿,表示要做皇帝,一面向北齐称臣投降,希望得到北齐的援助。北齐封萧纶为梁王。雍州刺史萧詧据襄阳,与荆州刺史萧绎交兵。五五○年,萧詧向西魏称臣,请作附庸国。西魏派兵助萧詧,封萧詧为梁王。萧绎据江陵,声势最大。侯景围台城,萧绎声称举48毛兵入援,实际是观望形势,积极消灭其他争夺帝位的敌人。西魏兵助萧詧攻萧绎,逼近江陵,萧绎也向西魏求和,愿作附庸国。萧绎又向东魏求和。五五一年,北齐(五五○年,北齐灭东魏)封萧绎为梁相国。这时候,萧纶专附北齐,萧詧专附西魏,萧绎附北齐和西魏,北齐与西魏互相牵制,萧绎所受到的控制力比较松一些。侯景在江南毫无凭借,只有一些被胁迫作战的乌合军队。他破台城后,释放北方人在南方当奴婢的约一万人,指望得到他们的支持,势孤力弱可以想见。梁国任何一个争位人,都有力量击灭侯景,可是,这些人都想借侯景的手摧毁梁武帝和萧纲的地位,自己专力对付其他争位人。等到萧绎造成得位的形势,可以抽出一部分兵力进攻建康的时候,侯景早在这个空隙中,进行着空前规模的大破坏。
  自东晋以来,建康一直是长江流域政治经济文化的第一个中心地点。统治集团在各地方搜刮财物,主要是集中到建康,在这里纵情耗费掉,商业和手工业,自然也跟着发达起来。梁武帝时,建康已经成为南北各四十里,拥有二十八万户的大城市。贺琛上梁武帝书里指出官员穷奢极欲无限浪费的情形,说:地方官所以贪残,总是由于风俗太侈靡。现在做一任地方官,得钱就可以上万万。罢官回京,尽量享受,一次宴会费钱超过百金,家中畜妓无数,极声色的乐趣。不过几年,钱财用完,追恨过去得钱不够多,再出去做官,贪残得更加厉害。贺琛说的只是地方官,至于王公贵戚和世家大族,贪残侈靡自不待言。梁武帝否认贺琛的指责,但也承认自己斋僧的饭菜,一个瓜能变出几十个式样,一种菜能做出几十种味道。素食还如此精致,可见贺琛所说风俗侈靡,确是事实。侯景宣布梁武帝罪状说,梁朝割剥民众,以供贪欲,你们如果不信,试看皇帝的大苑囿,王公的大第宅,僧尼的大寺塔,以及文武百官,都是美妾成百,仆从上千。这些人不耕不织,锦衣美食,不从百姓夺取,从那里得来!侯景的指责也是事实。侯景渡江攻建康城,梁武帝命提取诸寺院及公库所藏钱,得五十万万充军用。建康有的是钱和用钱的人,他们比赛豪华,衣服食物器具,力求精美,都要各地方运输进来,本城产品是很少的。侯景作乱,交通阻隔,粮食断绝,几个月功夫,人饿死大半。侯景攻台城,萧纲命人烧侯景所据宫殿,宫殿及多年积聚的图书文物几乎全部被烧毁。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建尿,经侯景之乱的破坏,荡然无遗了。
  五四九年,侯景攻入台城,就派遣部下诸将出外杀掠,告诫诸将说,攻入城市,要杀个干净,使天下人知道我的威名。因此诸将专事烧杀掠夺,做尽惨虐行为,以取笑乐。侯景军一路向三吴,有饥兵数百。梁吴郡太守有精兵五千,不敢抵抗,开城门迎侯景军。侯景军据吴郡,大掠财物妇女。侯景派兵攻破吴兴郡,又进攻会稽郡。会稽有精兵数万,粮食军器都很充足,侯景兵到, 东扬州刺史萧大连(梁简文帝的儿子)弃城逃走,侯景军不战取得会稽郡。三吴最为富庶,是长江流域经济文化的第二个中心地点,经东晋末一度破坏后,宋齐以来,又恢复了它的繁荣景象。建康城的大量消费,主要是依靠三吴来供给。侯景据有三吴,夺完了金帛,又掠夺人口,有的被杀死,有的被贩卖到北方,遗民存留无几。五五○年,侯景军一路向广陵。破城后,捕城中人不论老少,埋半身入地,侯景兵驰马射击,八千人一时都被惨杀,广陵成了一座空城。五五○年,侯景军一路沿江西进。五五一年破江州,又破郢州。侯景率大军向江陵,萧绎向西魏求援,割汉中给西魏。萧绎有力量击败侯景,割地给西魏,实际是请求西魏不要助萧詧来夺取江陵。果然,侯景被萧绎军击败,逃归建康。侯景已经完成了他的大破坏动作,再没有什么事可做了,只好坐在建康诚等待死灭。
  萧绎击败侯景,取得江州和郢州,争位人之一萧纶也被西魏军杀死。五五一年,萧绎派大将王僧辩率军东下,陈霸先率精兵三万人助王僧辩。五五二年,王僧辩攻建康,陈霸先大破侯景军,收复建康城。侯景遁逃入海,路上被部属杀死。萧绎在江陵称帝(梁元帝)。建康已是一座荒城,江陵一向是西部重镇,为长江流域第三个经济文化的中心,舍不得离开;同时,在襄阳的萧詧,在成都的萧纪,都是主要争位人,需要防御,因此,梁元帝决定建都在江陵,使陈霸先镇守建康。
  五五二年,益州刺史萧纪自称皇帝。五五三年,发兵来攻江陵。梁元帝请西魏攻蜀。字文泰很喜欢,对诸将说,取蜀灭梁,就在这一次了。字文泰派将军尉迟迥率军入蜀攻成都。萧纪宁愿失蜀,却一心想得江陵。他用金一斤或银一斤制成一个金饼或银饼,共有金饼一万个银饼五万个。临战,给将士们看看,但并不分赏给有功的人。萧纪军溃散。梁元帝兵追萧纪,萧纪掷一小袋金饼给追者,说,我用这金饼雇你,送我去见七官(梁元帝行七)。追者说,我杀了你,金饼会跑到那里去?萧纪就这样结束了他那条丑恶的生命。萧纪死后,益州全境也就为西魏所有。
  一群争夺帝位的人,现在只剩下梁元帝和萧詧二人。五五四年,西魏字文泰使于谨率兵五万合萧詧兵来攻。五五五年,攻破江陵。梁元帝自以为读书万卷,仍免不了亡国,把所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,一起烧毁,随后到西魏军前投降。他受尽萧詧的侮辱以后,结束了他那条极其丑恶的生命。
  西魏封萧詧为梁主,以江陵附近约三百里土地作为梁国封地。使萧詧居江陵东城,西魏兵驻西城,监视萧詧。西魏取襄阳,掳走江陵府库中所藏全部珍宝,并捕捉王公百官以及居民数万人,分赏魏军作奴婢。长江流域第三个经济文化中心,随着建康和三吴也彻底破坏了。五五六年,萧詧在荒城里自称为皇帝。他和他的子孙对周(五五七年,周灭西魏)隋执臣礼甚恭谨。
  五八七年,隋文帝消灭了这个丑恶的梁国。
  梁武帝酿造祸乱,侯景和萧氏一群争夺帝位的人实行祸乱。这次大祸乱归根是士族制度自然的结果。颜之推说,江南士族至今已传八九代,生活全靠俸禄,从没有自己耕田的。田地交奴隶佃客耕种,自己连起一块土,耘一株苗也没见过。人世事务,完全不懂。所以做官不办事,管家也不成。都是太优闲的缘故。又说,梁朝士大夫,通行宽衣大带大冠高底鞋,香料熏衣、剃面搽粉涂胭脂,出门坐车轿,走路要人扶持。官员骑马就会被人上表弹劾。建康县官王复未曾骑过马,见马叫跳,惊骇失色,告人道,这明明是老虎,怎么说它是马。侯景作乱,士大夫肉柔骨脆,体瘦气弱,不堪步行,不耐寒暑,死亡无数。他们因为得不到食物,饿成鸠形鹄面,穿着罗绮,抱着金玉,伏在床边等死。隋炀帝也说,江东诸帝多抹脂粉,坐深宫。这都说明梁朝整个统治集团自皇帝以至士族已经腐朽到极度,剥削阶级的黑暗全部集中表现在这群人的行动上,既然西晋极度腐朽的士族造出了十六国大祸乱,梁朝同样腐朽的士族,自然也不能不造出梁末的大祸乱。
  梁武帝为贪得土地,招纳侯景,结果是梁国内部大乱,失去广大的土地。东魏取得淮南和广陵,西魏取得益州、汉中、襄阳。江陵有西魏守军,实际也为西魏所有。南朝自巴陵(湖南岳阳县)至建康,与北朝对峙以长江为界。此后,南方汉族政权作为凭借的长江天险,江苏南京陈永宁陵石麒麟至少失去了一半,等到北方也建立起汉族政权的隋朝,一举灭陈,长江根本不起作用了。
  梁朝四帝,首尾凡五十六年。